“楚王夢” —— 兩個同學館長合作的跨洋展覽

在海外舉辦中國古代文物展覽是最直觀的文化交流形式之一。徐州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鄉，徐州博物館收藏大量珍貴的漢代文物，歷年參加由中國文物交流中心等單位組織的外展甚多，僅獨立與國外博物館合作舉辦的展覽，就有澳大利亞墨爾本(1987)，奧地利雷歐本(1998、2007)，法國蒙特里松(1998)，英國埃塞克斯(2008)、劍橋大學費茲威廉(2012)，美國紐約(2017)等，這在省轄市博物館中是非常少見的。

舉辦外展的過程非常紛繁復雜，程序上先是意向書，國內各級批文，文物總數或一級文物數超標須報國務院批準等等。專業和具體事務上，展覽策劃、挑選展品、拍攝照片或專題片、包裝、國內運輸、國際保險、海關等等不一而足。曾經有一次外國保險公司聯保，直接從英國派員到徐州對每件文物不厭其煩逐一檢查。籌備期間雙方的溝通協調、理解和支持是工作順利進行的保證，有些還建立了很深的私人友誼。在我主持所有的外展項目中，最順暢的是與美國紐約華美協進社中國美術館間的合作，雖然是兩館展覽團隊的精誠合作，實際上更是我和七七級同專業師姐、華美協進社中國美術館館長海蔚藍之間的一次愉快合作。

華美協進社中國美術館外景

華美協進社（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是1926年由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家約翰·杜威、孟祿和中國學者郭秉文、胡適等共建的非營利的民間文化機構。旨在通過各項教育與宣傳活動介紹中國文化與文明，增進中美兩國人民的相互了解，其中最重要常設機構是中國美術館。
展覽的緣起是周曉陸師兄出的題目：兩個同學館長攜手合作舉辦一個有意義的展覽，時在2009年。國外展覽的籌備具有嚴密的計劃，也是一個冗長的過程，選題須由董事會、藝術委員會分別討論通過。海館長還專程登門向蔣贊初先生報告擬展設想，最后將展覽主題確定為“楚王夢：玉衣與永生”。精心的遴選使每件展品都內涵豐富，背后都有精彩的歷史故事。從中可以窺見西漢帝國的璀璨文明和強盛輝煌，揭示出漢代楚王乃至帝王使用金玉交輝的金縷玉衣等殮服，并以大量珍寶隨葬，希冀尸身不朽、在地下世界享受生前的奢華，達到另一種方式的永生夢想。

展覽籌備前后達9年，可謂十年磨一劍。如果不是海館長一諾千金、百般堅持，中途也可能夭折。其間故事多多，茲舉一例。2017年堪稱美國的中國文物年，在紐約和舊金山有三個重要的中國文物展覽，而且都集中在秦漢。此前一家博物館的策展人來徐博訪問后，第二次又陪部門負責人來訪，第三次再和部長一起陪同館長偕夫人訪問徐博。每次都表明要借展文物，但使人費解的是始終既不提借展的具體文物，也不提借展的時間。2014年起兩家美國博物館陸續向徐博商借重要展品，但最重要的金縷玉衣等文物分身無術，雖有行政或行業方面的推介，我都以與中國美術館有約在先而婉拒。僅在完全滿足海館長要求的前提下，力所能及地出借給另外兩家博物館些展品。

觀察銀鑒銘文，左起周曉陸、海蔚藍、李銀德

點交文物

2017年5月展覽開幕式時我已是“名譽館長”，赴美過程一波三折。中方由江蘇省文物局殷連生副局長為團長，率省局、徐州市文廣局和徐州博物館人員組成代表團出席開幕式。不料在辦理我的簽證文件時，市外辦具體工作人員說“二線”干部不再安排出訪。過去經常辦外展我和外辦領導非常熟悉，致電后表明我作為專業人員出訪沒有問題。但是馬上又出現第二個問題，規定出訪一個國家的時間只有5天，但是海館長為我安排的是近10天行程，而且學術講座等海報已經張貼，想壓縮行程已不可能。最后協商不使用公務護照，辦理因私護照單獨赴美。旅程由祿口機場經香港轉機，但是當時全國東部地區經常大面積飛機航班延誤，我乘的航班毫無懸念也延誤了，我尚未登機香港那個航班已經起飛了。我馬上和航空公司聯系，告訴我說有個預案，在香港下機時聽從穿紅馬甲的工作人員安排。抵港后說安排我坐當天最后一個飛紐約的航班，但銜接的時間太緊。要經兩次安檢，距登機口又很遠。當我匆匆登機后，機艙馬上就關閉了。抵達紐瓦克機場已是深夜，剛出海關不免心中茫然。此間我并沒有和海館長聯系，但細心的海館長可能查詢得知航班延誤，已經安排工作人員在機場接我了，頓覺輕松和釋然。

展覽開幕式一切如儀，隆重而熱烈。中方代表團全體成員，館長海蔚藍、華美協進社董事長貝建中、吉莉安·賽克勒女爵士、收藏家應趙美玉夫婦等都出席了開幕式。不同的是國外博物館的開幕式一般安排在下午，多是向董事、藝委會委員、贊助人、媒體和特邀嘉賓開放，晚間舉行盛大宴會。第二天才對公眾開放。展覽的精彩文物令所有嘉賓都感到震驚和意外，金縷玉衣是同時在美國展覽三件玉衣中最精美的一件。面對如此眾多的楚王珍寶，董事會決定立即增加展廳保安。展覽的設計更是令人耳目一新，過去我們都不了解，海館長雖然學的是考古專業，但她從少年起就自學繪畫，最心儀的是繪畫藝術。這使她有考古和藝術兩個專業背景，作為藝術總監具有獨特的視角，舉凡展覽環境、展線安排、展櫥規格、展品的積木無不恰到好處，展室、展標、展牌的色彩典雅和諧，相信即使從專業的角度，挑剔者也無可置喙。有嘉賓說比某某展覽更好，展覽確實好評如潮，華文報紙、紐約華人電視臺、中國駐紐約總領館也都做了報道。展覽在紐約結束后，又移師密蘇里州堪薩斯城的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展覽三個月，觀眾達4-5萬人。

我在紐約期間，受到海館長很高的禮遇和接待，安排作專場學術報告，安排旅行。還親自陪同我到百老匯看戲劇，到大都會博物館、時代廣場、中央公園、中央火車站、唐人街參觀考察等。安排鑒賞華裔收藏家應趙美玉女士收藏的明清玉器和家具、收藏家楊門先生收藏的大量玉器。這讓我不禁想起1998年到歐州，剛住下同行館長便帶我熟悉銀行、郵局和警察局。在此后的三個多月的時間內，他曾熱情地邀請我喝過一杯啤酒，這是西方人的風格。海館長常和她的同事說，我們是中國美術館，我是中國人，我接待中國同行也必然是中國風格！不僅如此，展覽圖錄中除王子今教授、馬轔先生和海館長的文章外，都是我所撰寫，海館長一定要署名我著，她只署名主編。西方普遍實行策展人制度，策展人統籌展覽，地位自然不同一般。“楚王夢”是海館長的原創策展，但她堅持要我當策展人。掠人之美不是我的風格，但是怎么也拗不過她，我只能將其看作是她對師弟的大力提攜。同學代表單位合作舉辦跨國文物展覽肯定不少，但是兩個同學親自籌辦又如此密切合作，迄今未所聞見，堪稱中美博物(藝術)館之間完美合作的范例，能不感慨系之！

《紐約時報》對海蔚藍的整版報道

展覽圖錄

“楚王夢”當時是海館長原創系列“中國展”中的最后一個，自2003年起14年間宏觀上運籌帷幄，微觀上具體而微，她共舉辦15個獨特的專題性、學術性展覽，多數展覽還出版了精美的中英文圖錄，《紐約時報》曾辟整版對她作介紹。因為“楚王夢”展覽的成功，華美協進社和董事會繼續要求海館長策劃原創中國展，目前日程上已確定了兩個，她謙稱得繼續努力呢。

在西方博物館工作的中國籍(裔)策展人中，我敢肯定海館長是策展最多、籌展經驗最豐富的一位。近年來中國博物館事業蓬勃發展，急需吸取西方策展人的經驗。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館館長許杰、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亞洲部主任孫志新、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亞洲藝術部主任柳揚，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副館長沈辰，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藝術博物館中國藝術部主任曹音等紛紛受邀到國內舉辦學術講座，或在“中國博物館公開課”進行線上授課。但是海蔚藍館長仍然堅持低調不出山。這是她繁忙所致，還是她個人性格、亦或是南大的風格使然？也許將來可以勸動她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