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武利華(1955-),原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館長、研究員;原中國漢畫學會副會長;江蘇師范大學碩士生導師。
主要研究方向:秦漢考古、漢畫像石、漢碑刻石。著有《中華文化圖像史·秦漢卷》《徐州漢畫像石通論》《徐州漢碑刻石通論》等著作。
2000年,徐州銅山漢王與蕭縣白土鎮結合處出土一方熹平五年(176年)鎮墓刻石。因首行刻有“黃石公”三字,內容又與禳災鎮墓有關,故定名為“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全文187字,釋文如下:
黃石公,冢真厭諸不食,還自受央;諸言不可,還自受其禍;諸言不朽,還自受其右;諸言不時,還受其央。固言從東方來者,西方金伐斬之;固從南方來者,北方水引而溺煞;固從西方來者,南方火斬伐而剋之;固從北方來者,中央土引而塞之;固從四方來者,日月磨之。諸有塗此書者皆得其央,皆言名者得神力。如律令。大齊王時受公恩,石為金關,下為玉籥,千秋億年,壽命止不死。丘丞、莫伯、地下二千石,大事毋相求,小事毋相勞。如律令。熹平五年,太歲在辰,三月廿九日,百食所到。
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
碑文可分六段,文中多處使用了通假字、古今字,語義晦澀。分段考釋如下:
第一段
黃石公,冢真(鎮)厭諸不食,還自受央(殃);諸言(諐)不可,還自受其禍;諸言(諐)不朽,還自受其右(佑);諸言(諐)不時,還受其央(殃)。
黃石公是漢初出現的神仙,不過黃石公事跡的文獻記載非常少。東漢鎮墓文一般是假托“天帝使者”“黃帝使者”的名義,而這篇鎮墓文的發布者是黃石公。
“真”與“鎮”通;“厭”與“壓”通。“鎮厭”是道教常用的術語,系指以巫師的手法,鎮壓或驅避災禍。“鎮厭諸不食”中的“不食”指一種因病而無食欲的痼疾,不食之癥古人稱為“食噎”、“膈噎”,即“膈塞閉絕,上下不通,則暴憂之病也?!?nbsp;
“真(鎮)厭諸不食,還自受央(殃);諸言(愆)不可,還自受其禍;諸言(愆)不朽,還自受其右(佑),諸言(愆)不時,還受其央(殃)。”多處使用了通假字。
文中的“諸言不可”、“諸言不朽”、“諸言不時”中的“言”不作言語講,為“諐”字的簡寫?!罢崱睘楣拧绊弊?,指嚴重的疾病。《左傳·昭公二十六年》:“王愆于厥身?!倍蓬A注:“愆,惡疾也。”聞一多《周易義證類纂》:“《易》凡言‘有言’讀為‘有愆’?!?/span>
“不可”、“不朽”、“不時”下文都省略了“食”字。文中的“右”通“佑”,“央”通“殃”。
第二段
固(痼)言(諐)從東方來者,西方金伐斬之;固(痼)從南方來者,北方水引而溺煞;固(痼)從西方來者,南方火斬伐而剋之;固(痼)從北方來者,中央土引而塞之;固(痼)從四方來者,日月磨之。”
“固”是一個多意字,“固”通“痼”,是一種頑疾?!队衿ゐ诓俊罚骸梆螅貌∫??!薄肮萄裕箜?/span>為同義復詞 ,意指氣血不和、胃氣不順的“不食”之疾。該段以五行相克的原理,對于來自東、西、南、北各方向的痼愆給予鎮厭方案。從東方來者以金斬之,從南方來者以水溺之,從西方來者以木斬伐,從北方來者以土塞之。從四面八方一起撲來,以“日月磨之”。
第三段
諸有涂此書者皆得其央(殃),皆言名(銘)者得神力。如律令。
“涂”與“除”同,“涂此書者皆得其央”意思是涂抹毀壞此書的人將有禍殃。“皆言名(銘)者”中的“言”是該字的本意,“名”通“銘”,指刻石的銘文?!敖匝悦叩蒙窳Α敝^之宣讀此石文字,或遵照此書的人們,會有神力相助。“如律令”為道教符咒常用語。
第四段
大齊王時受公恩,石為金關,下為玉籥,千秋億年壽命之不死。
碑文中,“齊”字模糊不清,這里暫按“齊”字解?!肮奔袋S石公。“關”這里指墓門,《周禮·春官·巾車》鄭玄注“關,墓門也?!薄?/span>籥”與“鑰”通,“金關玉籥”當指墓葬封閉牢固。
第五段
丘丞、莫(墓)伯、地下二千石,大事毋相求,小事毋相勞,如律令。
丘丞、墓伯、地下二千石是漢代對地下冥府的稱呼,常見于告地書、解注文和鎮墓文中。漢代告地書往往以天帝使者、黃神越章、黃帝等身份自居,告知地下冥府的官吏們,彼此間相互照應,互不相擾。
第六段
熹平五年,太歲在辰,三月廿九日,百食所到。
熹平五年地支在辰,為丙辰年,“百食所到”是一種祈愿,與碑文開頭出現的“不食”對應。
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拓本
漢代,鬼神迷信盛行,出現各種災禍,都要進行禳災。對于因疾病而死的人,稱為“厲鬼”或“注鬼”,為避免死者將疫病傳染給生人,要舉行“墓門解除”儀式,使人鬼分途,不殃及生人。
“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鎮厭的對象為“諸不食”的“愆痼”。碑文中雖然沒有直言“解注”,但同為解除病疾,也可以理解為解注。漢代解注的法術很多,與冢墓有關的主要是五方注,是從墓冢不同的方位解除注害。《太上洞神洞淵神咒治病口章》曰:“如此之鬼王與五方注鬼,東方青注,南方赤注,西方白注,北方黑注,中央黃注?!薄白臇|方來者,以金斷之;注從南方來者,以水滅之;注從北方來者;以土卻之;注從西方來者,以火消之;注從中央來者,以木禳之。五行之注,各當位自止滅之?!?
五方注的鎮壓法術來自“五行相克”的理論。安徽壽縣《居巢劉君墓鎮石題記》有:“除居巢劉君冢惡氣。告東方青帝,主除黃氣之兇。告南方赤帝,主除西方白氣之兇。告西方白帝,主除青氣之兇。告北方黑帝,除北方黑帝,主除赤帝之兇。告中央黃帝,主除北方黑帝氣兇?!本映矂⒕偰故瘜⑽逍信c五帝、五氣相配,以相生相克的理論祛除兇氣。文中的“告”讀為“誥”,“誥咎”也是解除所用方術之一。這種法術與《黃石公碑》中的除痼法并無大異。
居巢劉君墓鎮石
濟寧博物館藏《熹平二年禳禍刻石鎮墓文》,殘存59字,內容有:“東方青帝禹(寓)青龍,患禍欲來……;南方赤帝禹(寓)朱雀,患禍欲來……;西方白帝禹(寓)白虎,患禍欲來……;北方黑帝禹(寓)玄武,患禍……?!笨梢钥闯鍪且浴八臅r五行神”鎮厭禍殃。
熹平二年禳禍刻石鎮墓文
香港中文大學藏一方建興廿八年(340年)“松人解除簡”。簡文內容為“天帝使者為王氏之家解復”?!八扇撕啞睍r代雖晚,但內容與“黃石公冢碑”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八扇撕啞辨倕挼膶ο鬄椤拔宸綇凸怼保獬氖恰叭諘r不食”,這里同樣提到了“不食”。解除的方法是以五金、五木、五水、五火、五土解除東、南、西、北、中五方復鬼。值得注意的是,松人解除簡有墨繪的“松人”,“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的碑額,也刻有一人的面部。《赤松子章歷·解五墓章》有:“解除五墓殃注災厄,錫人代形?!痹缙诘澜探獬⒑r,往往要刻畫人形,以鎮惡鬼。
“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具有神秘的道教色彩。東漢末年的疾疫流行,刺激了道教禳災療疾等科儀的產生?!包S石公禳災鎮墓刻石”的年代為熹平五年(176),正是太平道形成的重要時期。太平道以陰陽五行、符箓咒語為根本教法,“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中的五行厭勝法與太平道的巫術思想基本一致。“黃石公禳災鎮墓刻石”對于研究早期道教的災異思想、民間信仰、讖緯迷信、陰陽五行等諸多方面,有重要的意義。
本文原刊于《淮海文博》(第1輯),科學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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